槐树在政治上寓意如此高深,自然广受官员们爱戴,春秋的时候,就有诸侯国以槐树作为法定的绿化树种,齐景公甚至在国内立法,禁止人们伤害槐树,凡是伤害槐树的人处以极刑,估计这齐景公算得上历史上最环保的一个大王了。
这种爱槐的风俗在汉唐时期更是风靡全国,按《三辅黄图》的记载,汉朝的时候在太学附近就种了一排排的槐树,太学生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在这里聚会,互通有无,像个跳骚市场一样,称为槐市。魏晋时期槐树已经成了诗人笔下经常吟诵的题材,才高八斗的曹植和他那个当皇帝的哥哥曹丕都是槐树的“粉丝”,曹植写过《槐树赋》,曹丕写过《槐赋序》都盛赞槐树的美德。那时候街道上便都开始种植槐树,西晋的左思在《吴都赋》中说:“树以青槐, 亘以绿水”在《魏都赋》中又说:“疏通沟以滨路, 罗青槐以荫涂”看来无论南方的城市还是北方的城市,种植槐树已经成为一种风尚,青槐碧水让城市显出一派生机盎然的风貌。
汉唐的官道上都是遍植槐树,唐朝的长安城内更是槐树遍地。《旧唐书》中写当时有人在长安城道旁种榆树,官员吴凑就不同意,说榆树不是九衢的树,让人改种槐树。显然在官员的审美中,整齐森茂的槐树才能与长安整齐划一的空间布局相配合,显示出王城的威严和秩序。那时候长安大道坦荡如砥,两边槐树威武站立,如同衙门,人称槐衙。人们对这些槐树也十分爱护,唐《国史补》记载,贞元年间,长安城内木炭不够,丞相裴度就想把槐树砍了烧炭,重新栽种,华阴县令公然抗命,拒绝砍伐。好在裴度从善如流,放弃了砍树的打算。可见当时的人们对这些槐树的感情有多深厚。
除了大道上,皇宫内也都广种槐树,称为守宫槐,郭璞说这种槐树的叶子白天收拢,而夜间舒张,像是一个值夜班的士兵。官员家中也都种槐树(这从上面“三公代表”中引述的故事里就可以看出),因而被称为槐府。
槐树的艺术品也十分流行,前面引述的《京洛士人》中那位“艺术家”想雕刻槐树的瘿瘤,连神都阻拦不了他(槐树成精娶妻生子)。只因为那时候这种艺术品很流行。《卢氏杂说》中,有人给了宰相裴度一个槐树瘿瘤,裴度很喜欢,想把他雕刻成枕头,去请教一个这方面的专家,这专家想必也十分喜欢,捧玩良久,却对裴度说:“这是一个母树的瘿瘤,你用不太合适吧。”显然这专家爱不释手,想找个借口让裴度送给他。
官府这样喜欢槐树,上行下效,老百姓家里也都开始种槐树,不过普通百姓不敢奢望什么三公梦想(参看槐树为什么是富贵的象征?),在他们眼里槐树枝干挺拔,树荫广阔,可以为家具也可以乘凉,这才是最实用的。但是当槐树成了家中一棵最常见的树木,槐树一个新的意象代表就诞生了,成了故乡的代表。据说过去南京民居都是前门种槐,后院种桑,种桑自然是为了养蚕,把槐树种在门前就是希望出门的人“槐(怀)念家中。”早去早回。我们熟知的成语指桑骂槐和这个不无关系。
据我非专业不靠谱推断,那时候丈夫外出未归,妻子在家就会心焦,指责丈夫不怀念家乡,责怪槐树法力不灵,没有拴住丈夫的心。有心到前门去骂槐树,但怕太有失风度,就在后院对着桑树数落丈夫和槐树,这就成了指桑骂槐。——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不足为凭。
经过明朝初年从山西洪洞的一次大规模移民,槐树作为故乡代表这一象征被完全放大了。传说胡大海小时候在河南要饭,受到当地人侮辱,造成他心理畸形,后来追随朱元璋成了大将,就想报仇,在这些靠杀人当王者的眼里,人民自然都如草芥一样,朱元璋答应给他一箭之地让你屠杀。结果胡大海虽然鲁莽,却在这杀人的事情上非常富有心计,他一箭射在了一只大雁身上,这大雁带着这支箭飞过河南整个境内,又飞到山东。胡大海就带着人马屠完河南,又杀到山东。
后来常遇春和元朝的军队在怀庆府(就是现在河南修武、武陟以西,黄河以北地区)展开拉锯战,他们都“挟人民以吓对方”,要求当地居民都必须挂牌子支持自己,老百姓没有办法,只好做墙头草,一块木牌写两面,大概是一面写着“我爱朱元璋”,一面写上“大元大元我的家”,后来常遇春战胜,发现这一秘密,勃然大怒,血洗怀庆府。
经过这两轮的屠杀,就算在大路上扔大元宝,过几天再去看,还会在那里,并不是因为人们风格高,而是整个中原地区完全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只剩下畜生和像畜生一样杀人的家伙了。于是朱元璋就要从山西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迁徙居民到这里来。
这都是民间传说,将中原地区人烟稀少都归结于农民军有失偏颇,毕竟元末战争连连,造成明朝初年许多地方荒芜人烟。我想人们之所以将这些责任都编到朱元璋的起义军头上,估计是出于对他强令移民的仇恨。据说当年谁都不想移民,就有官员生出诡计,他们含泪劝告:“不想移民的就到洪洞县广济寺的槐树底下。”结果十里八乡的人都纷纷赶来,聚集在大槐树底下,官员阴谋得逞,下令槐树底下这些人都要迁走,人们再一次被官员给算计了。据说当时人们望着树上的鸦巢,说:“乌鸦尚有巢穴,咱们啥时候能有个家啊。”
不管愿意不愿意,人们被捆绑着上路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家乡人和物都淡漠,却惟独记住了一棵槐树,“要问家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在东南一带还有一个儿歌:“山西的山, 山西的水, 山西的槐树是乡里。槐树大, 大槐树, 大槐树底下我们住。双小趾, 手背后, 远离山西娃娃哭,娃呀娃呀你莫哭, 山西有俺的大槐树, 祖祖辈辈住山西, 娃长大了也回去。” 句句唱的都是大槐树,或许这是刚客居他乡的母亲为孩子在摇篮边唱的歌,一唱唱了数百年,把一棵大槐树唱成了华人的梦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