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是,在所谓最文艺、三观超前的豆瓣网上,现在也遍布着道德分子、三观审查员。电影《英国病人》,条目下充斥着指责三观的短评。“三观有点厉害,恕我不能认同”“不能忍受婚外恋还那么理所应当”“把婚外恋说的冠冕堂皇”“三观不敢苟同出轨理所当然”“毁三观,抱歉!只能给这样的分数了”福楼拜的名著《包法利夫人》,150多年前被指有伤风化,150多年后在豆瓣上也被贴标签。“也不知道写序的那位从哪儿看出了包法利先生平庸麻木、包法利夫人天真烂漫来着的?这根本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白穷美三番两次千里送逼结果被人拔屌无情的故事吧……这也叫挣脱禁锢追求真爱,卡列尼娜从地下笑醒了好吗。”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太厚,没多少人能耐心看完,所以他比福楼拜幸运一点,但凯拉·奈特莉主演的电影版就比较惨了:“贫乳荡妇立牌坊不成卧轨终遗恨,秃叔军官无奈终搅基共育二子女”这些新青年,要么觉得自己三观特正点,要么觉得自己特幽默,对自己的概括能力洋洋自得,一溜热词总结名著电影。然后,老文青就不高兴了。道德泛化、智力愚化、傻×大爆炸现象…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可以说,言辞激烈得有点儿怒萌怒萌的。这种错位的矛盾与争锋,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一方手握道德,一方以文艺之名。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其实对于口口声声吼着「三观」的新青年,人生还没走多少年头,世界也没怎么观过,哪来什么三观。对于李海鹏那样的老文青,诗歌年代远逝,浪漫主义、理想主义刚起了点苗头,就被汹涌的消费主义掐灭火焰,到大数据时代,人人一个手机,大众全数登场,他们受不了了:这世界怎么越来越蠢,这世上的蠢货怎么越来越多。互联网让三观党拥有了账号,发言机会,舆论武器;老文青中的一些,改变姿势,比如连岳,镰刀霍霍,收割红利,忧怨者如许知远,真诚而尴尬地与时代对话,一半改变一半继续的,如李海鹏,依然愤怒,面对傻×飘飘,难以忍受。这世界一直都这样,或者说,这世界从来就没进化得很彻底。互联网让世界更美好?很遗憾,不是。互联网让生活更便利,也让狭隘,或者说愚蠢,或者说老文青们不喜欢的东西,更便利地蔓延了出来。三观党就是傻×?李海鹏们就这么不清楚世界本来如此?还是不愿接受如此世界?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矫情过头的傻×姿态?现在确实比福楼拜所处的时代更文明,但在今天,谁要写出一本如同《包法利夫人》的超级大爆款,肯定还会遭受三观、道德指责。法国比美国开化、多元一些,当好莱坞的MeToo运动席卷全球,也就法国的大牌女星如凯瑟琳·德纳芙,敢发出点不同的声音,但世界第一影展戛纳电影节举办时,也无法做到艺术至上,明里暗里顺应MeToo规则。我们这里,什么都慢了许多年,消费、中产、三观这些,赶上互联网,才一波接一波地被大面积讨论。欲望得到解放的同时,也产生欲望焦虑,一焦虑,就开始守卫道德。新青年的道德景观,和老文青的愤怒,都没什么错。太多小说电影,三观确实不正,但仅以三观来看文艺作品,无疑是又狭隘又愚蠢的事。以电影为例,《古惑仔》系列打打杀杀,过度暴力,会对青少年造成不良影响;马丁·斯科塞斯的《出租车司机》,人生观过于虚无,且造就了现实中的枪杀模仿事件;库布里克《发条橙》,几乎可以起另外一个名字《道德去哪儿了》;《甜蜜蜜》,婚外情啊,还赞美主人公的爱情…它们,一律三观不正!愿意花时间看电影,就该配有相应的成熟心智。电影是电影,自己是自己;模仿电影,害怕电影,是自己的问题,是害怕别人有问题。至于一些片,可能毁坏未成年人三观,就设限,让他们成年后再看。电影是无用之物,审美是一件有门槛且需要训练的事。只有道德标尺和三观概念的人,不适合看电影,更准确地说,不适合看复杂的电影。而三观党有看电影的权利,也有拿三观批评电影的权利,本着喜好原则,他们可以尽可能地选择看三观正确的片。好莱坞大片能够通行全球,就一直遵循不违背最广大观众三观的原则。老文青、新文青、影迷们,如果觉得更美好的世界,应该包括复杂一点的审美,认为审美可以超越道德,每人对人性困境都有较深的认识与理解,那么,还是多做点儿事吧,写小说、拍电影,搞评论也行。朝着面目模糊的群体,骂一声傻×,除了激怒一些对号入座的个体,可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傻×之声在这个世界此起彼伏。